王小燕:余华在琴洲


余华在琴洲

王小燕



余华在琴洲,右为琴洲主人蔡群慧  摄影 王小燕


蔡群慧老师在电话里说:“余华今天会来琴洲,你准备一下,我下午会从杭州赶回来。”

  哦,蔡群慧老师是澉湖琴洲的主人,浙派姚门古琴的第三代传承人,也是杭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浙派古琴的传承人,海盐澉浦人。澉湖琴洲是嘉兴市名人名家工作室之一,蔡群慧老师也刚刚被评为嘉兴市名人名家工作室领衔人。

  当时,我正在对面的爱晚亭吃面条,填了一半的胃忽然被喜悦充满了,放下筷子跑回了琴洲。快速打量了一下四周,走廊上有落叶,美人靠上有薄薄一层灰,得打扫,我找出了扫帚和抹布,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。从花园里搬几盆竹子进去装点空间,摘掉落叶,剪除几片黄叶,竹盆外面沾满了因下雨而溅起来的泥斑,用抹布擦拭干净,看起来就精神多了。

  静下来,站在浮动着桂花香气的走廊上发了愣。那一年也是秋天吧,我是农村里读初中的那个少女,跟着热爱文学的指导老师叶生华来到县委招待所,参加一个文学研讨会,或者是叫另一个名字,年代太过久远,记不得了。一切都那么陌生,环境、人物、氛围,我如一只闯入他人地盘的小羊羔,惶惶然不知所措。文学,对一个上世纪80年代的初中生来说,还太过遥远。分组交流的时候余华坐在我对面,他那时也不过20多岁的样子,三分冷峻,似乎他的思绪总是游离在外。应该已经发表了一些分量不轻的小说,人们的话题喜欢围着他转,玩笑也围着他开,于是记住了这个名字。

  那年冬天的一个傍晚,风大,我放学回家,出校门后走在当时还在修的公路上,看见叶生华老师和人并排走着迎面而来,是余华,双手插在口袋里,把棉衣裹紧了。我十分窘迫,因为那件花布棉罩衣下端的扣子掉了一个,风无情地吹开了衣襟,那是少女的难堪,便悄悄伸出手去按住。余华看了我一眼,神色有点茫然,侧过脸去跟叶老师说,馆里让我来看看她,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。风把声音吹跑了,我隐约听到这个意思,脸腾地就红了,那时好像没有写出有分量的文章来,感觉自己不值得受到如此重视,讷讷不知所言,便分了手。

  我终究沦为了一位普通妇人,少时偶然显露出来的写作才华,大概是老天某日瞌睡醒来,偶然张开慧眼瞥了我一下,而后便陷入了混沌中。余华很快走出了海盐,走到北京,走向国际,成了海盐人的骄傲,中国人的骄傲。很惭愧,年轻时读他的小说,常常读不下去,他的文字有让人窒息的力量,我无法直面这种惨痛,便将其束之高阁。可是因为年少时有过如此浅淡的交集,每次听到余华的名字,隐隐生出故人的感觉来,与有荣焉。

  蔡老师提前赶了回来,说,这两天杭州事情也是不断,可是余华要来了,是一定要赶回来的,其他的都是小事。两人坐在榻榻米上喝茶,聊电影《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》,聊《活着》《文城》。我说,如今,生命过半,才看得懂余华的作品,才知道好的作家应该有一支如椽之笔,剥开虚浮在人世之上的伪善,现出鲜血淋漓的内在,令人在痛苦中深思人间本质。好的文学,应该是凌驾在生活的高处,跳出自我,泠然清醒。

  傍晚时分,琴洲的木门吱呀打开,余华来了。蔡老师急忙迎了出去,我在玄关处整理室内拖鞋,就听余华称赞着,好地方呀!声音我熟悉,略略带点沙哑。抬眼张望,见余华穿一件黑色夹克,随行三五人,普通如隔壁老张。入室,和寻常客人一般弯腰穿了鞋套,眯着眼睛打量那些老物件,茶桌上的话题便围着老物件转,无关文学,无关音乐。或者说,这些老物件里隐着文学和音乐。我在他对面斟茶,看他和旁人凑在一起讨论某个出处,想,年少时对面的余华还未出名,气场却似凌驾于众人之上,如今他名满天下,却与他人气息交融,一般无碍。余华的头发花白,太阳穴上面对称的两撮全白了,如生了两个角似的。是,他跨过了六十线了,可是听他讲话,毫无老相,竟令人联想到他笔下的那些莽撞少年,联想到寒风中走在齐家乡公路上的青年,眼睛打量着周边枯寂的田野,后来他的小说里同样出现了齐家这个地名。

  蔡老师弹了一首《鸥鹭忘机》以飨贵客,余华静静地聆听,头微微向前探,似乎想看清音符是怎么从指尖与琴弦的絮语间流淌出来的。蔡老师那天的《鸥鹭忘机》尤其到位,干净,温润,悠远。一曲终了,只见余华轻轻吁了一口气。

  忽然想知道余华聆听古琴音乐的感想,古琴有文人琴之说,浙派古琴尤有文人气。大着胆子冒昧问了一声,却被蔡老师阻止,笑着向我摇手说不可不可。顿时醒悟。

  余华老师一行告别离开时,南北湖夜色已临,琴洲亮着廊灯,灯光晕黄怀旧,望着消失在转弯处的背影,没来由地想起经书上的那一句:于微妙处,转大 法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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